影評 《年輕氣盛》關於過去與未來的時間之詩

用最優雅的畫面、最陶醉的配樂來描繪老年，是導演Paolo Sorrentino一貫對白髮蒼蒼的靈魂之讚嘆；而心境之虛無是角色所勾勒出的一貫感受，導演用最委婉的方式諷刺，他是哲學家。無論是絕美之城或是年輕氣盛，都讓我看完之後有同樣沈沈的感覺，我以年輕的姿態看著他們，感到深深敬佩卻又同情。也許這些電影中的饒富哲理的寓意在我走過歲月後會別有興味，也許會有更多共鳴，我想能夠這樣洞察時間的人，必定也經歷過無數繁盛唏噓的輪迴。

故事發生在宛如人間仙境的瑞士度假中心，主角是兩個老人好友，一位是退休名作曲指揮家Fred，一位是心懷抱負的導演Mick，兩人也許年紀相仿，心境卻大有不同。指揮家寫過最深得人心的樂曲，卻一心一意只想退休，再也不碰指揮棒；導演捧紅過最傳奇的女神，導過最膾炙人口的電影，帶領著年輕團隊們執意想拍出最具代表性的生涯告別作，卻無法面對自己大勢已去的現實。指揮家就像其它天賦異稟之人一樣逃不過才華的詛咒，將青春獻祭給音樂，用妻女做了犧牲。而老年的他看起來雲淡風輕不沾名利，凡事理性溫文，英國女皇的邀約可以不動聲色的再三打發，連面對女兒的崩潰也可以不動聲色。原以為這是一種只有老人才有對於紅塵俗事的平靜，但其實是他無法接受妻子再也無法與他同台的事實，無法面對自己的感情，才轉而將自己隔絕。

「情感往往都被高估了。」Fred以此為信念來躲避任何情感傷痛。

「你錯了，情感是我們僅有的，是我們的全部。」但Mick這樣說。

Mick的熱情是越老越旺，年輕人將他當作榜樣，卻沒發現這種孤注一擲的火一旦熄滅，他便也全化為灰燼。是這樣的嗎? 當我們在時間的快刃下倖存，我們就越嚴苛檢視自己擁有過的及擦身而過的，以至於對於所留下來的、僅存的產生一種偏執的佔有欲。Fred雖不再演出，卻情不自禁指揮牛群，聽到男孩拉著自己的曲，便認為指導他是自己的責任；Mick則緊抓著過去的成就，那些女神戰利品越是輝煌，就越讓他無地自容。

 一旦只能用過去當作餵養自己的唯一養分，便會被遺憾與自尊吞噬。

" You see that mountain over there? Everything seems really close. That's the future. And now... everything seems really far away. That's the past."

Mick用望遠鏡的成像對他劇組那群熱情活力的年輕人解釋年輕與老年的差別。年輕時在乎的是得到，什麼事都感覺只要努力一點就唾手可得；老年時卻被失去包圍，曾經擁有過的都變得遙不可及。記憶的距離在老人心中慢慢變長。掙了一輩子才掙到多數人心中偉大的稱號，卻發現反而刻意為了在重要的人記憶裡想佔有一席之地的努力，竟是船過水無痕。那種無奈，大概也是以後才能體會了。

在這度假村中，看得見愛情、友情、親情、失去、自尊隨著歲月累積而改變的樣貌，當然也不乏幾個「年輕」的角色作為歲月尚未出手的對照組，Q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或許我們無法投射一樣的明星身分在他身上，但他的迷惘、熱忱以及永遠都在尋找自己的定位及人生的答案的過程，卻是每個年輕靈魂的映照。他因為一個成功的角色被大眾定型，深怕最終被記得的是虛構的角色而不是真正的自己。但真正的自己是什麼？他進入一個接著一個的角色內心中找尋，試圖擺脫既定印象，也試著從答案中學習。

" I have to choose, I have to choose what is really worth telling: horror or desire? And I choose desire. You, each one of you, you open my eyes, you made me see that I should not wasting my time on the senseless fear..."

Q先生一語道出年老與年輕最大的差別。

因恐懼而畫地自限的是Fred與Mick，因渴望而破除窠臼的是Jimmy (Q先生）。而Lena與她老公（Mick的兒子），兩人不是勇敢追尋，就是勇敢拋下，沒有恐懼的限制，沒有不堪負荷的失去，沒有遺憾的包袱。年輕的盛情，老年的遺憾，都是時間的痕跡，只能待走過之後慢慢體會了。還記得Fred和Mick 在水療池中看著環球小姐裸體入浴的眼神，彷彿發現原來在歲月奪走一切之後，原來心中還有興奮的本能，那一刻幻化成永恆，他們是永遠年輕、氣盛的。

影片步調極為緩慢，對話其實也不緊湊，但腦子一直跟得很吃力，上一句台詞的哲理還沒想透，下一句發人深省的話就來了。也許是我還走得不夠遠，也許有些道理用再多時間去理解也不夠，越老的心看得越透徹，越平淡的對話就越能激起浪濤，越空白的畫面表達的意涵更多，Paolo Sorrentino不僅是導演、美學家，更是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