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新居風暴 - 人性深處的假道學

導演阿斯哈法哈蒂(Asghar Farhadi)在今年帶來了新作品「新居風暴」，上一部「分居風暴」的故事背景是一對為了生活必須的假離婚的夫妻；「新居風暴」的故事背景則是一對夫妻因故搬入新屋之後所發生的事情。片名雖然取自接近劇情也接近上部耳熟能詳的名稱， 但實際上英文名字「The Salesman」則是來自電影裡面的戲中戲「推銷員之死」。

「推銷員之死」主角年輕時靠著推銷員的工作事業成功，晚年應該要享福的人生，卻因為人格解體（depersonalization）與情境重現（flashback）的精神症狀，讓生活逐漸衰退。「人格解體是個人自我認知機制的一種異常狀況。它使人覺得在觀察自己的行為。 出現人格解體者的痛苦感也發生改變，感到世界變得不那麼真切、變得模糊、如同在夢中一般、缺少意義。」

我們回過頭來看，推銷員之死的主角所面臨的精神狀態，是否也與伊瑪德在妻子受到傷害後，自身對於生活狀態的改變與面對的心境相同。 妻子到底遇到什麼事情？鄰居繪聲繪影說的是真的嗎？朋友知道前房客是這樣的人為何還租屋給我有何居心？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推銷員之死講的是資本主義社會下的悲劇與諷刺；導演當初在寫劇本時就寫了一個劇中劇的故事背景，後來發現電影中的舞台劇故事與推銷員之死類似，故將新居風暴內的舞台劇設定為1949年美國劇作家亞瑟米勒的知名作品「推銷員之死」。 阿斯哈法哈蒂擅長透過電影故事來反映伊朗社會現況問題，他曾經說過在伊朗拍電影是很辛苦的，像是在跟政府較勁一樣， 這次的新居風暴，透過劇中劇的方式，導演受訪時表示：「伊朗社會正以驚人的速度在變化，要不適應、就被淘汰。 許多傳統價值現正面臨崩毀，對中產階級尤其造成衝擊」，而伊朗女性的傳統地位以及中產階級的議題，也正是這部電影的故事重點。

電影主角伊瑪德和拉娜是一對夫妻檔演員，原本住的房子因為工安問題造成崩壞而無法繼續居住，在朋友的幫助下搬到了新的公寓。 正為新居生活雀躍時，拉娜卻在家中遭到外人襲擊，受到重傷的拉娜被鄰居送到醫院急救。 出院之後的拉娜開始對凡事緊張兮兮，缺乏安全感，而伊瑪德在內受到妻子的壓力；對外又必須面對工作上的壓力， 精神接近臨界點的伊瑪德，決心要替妻子討回公道。於是開始抽絲剝繭的尋兇之路。 就在犯人呼之欲出的情況下，卻反而得到令人莞爾又荒誕的真相，而真相與人性之間的衝突，也開始考驗起兩人的婚姻與感情。

當初光看了電影預告，就讓我放棄「樂來越愛你」決定先觀賞「新居風暴」。 因為新居風暴的故事大綱實在是太吸引人了，讓人很想走進電影院裡面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而犯人又是誰！ 在坎城得到最佳劇本獎的「新居風暴」，劇本鉅細彌遺，故事分支各有精彩； 主角兩人都是劇場演員，富含藝術以及知識基礎，生活不是很富裕但是都過著恰恰好又令人滿足的生活，兩人也正是中產階級的代表。

伊瑪德在劇場工作之外也是老師，從前段的故事裡面可以發現伊瑪德是一個熱心助人，對學生幽默且寬容的人， 可隨著劇情發展，意外的發生以及精神壓力的逼迫，讓伊瑪德逐漸失控。其中一段劇情是伊瑪德在搭計程車時，被隔壁婦人無故懷疑坐懷不軌，要求與前座的學生換位置。 學生替伊瑪德感到尷尬，事後學生問伊瑪德為什麼不生氣呢？伊瑪德告訴他：「這沒有什麼，也許他曾經遭遇過那種事情，所以現在才會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也不能怪她」 由此可見伊瑪德的角色個性是很善良與寬容的。而在追查兇手時，兇手遺留的錢被不知情的妻子拿去買菜來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伊瑪德知道後，感到作嘔且要求餐桌上的每個人都不要再吃了。在面對兇手時咄咄逼人的的表現，也讓人不禁捏把冷汗，會不會下一秒就把犯人給殺了。

飾演伊瑪德的演員薩哈比侯賽尼(Shahab Hosseini)，幾乎在這部電影裡面要詮釋多角， 可見劇本的扎實以及演員的功力，才有辦法將劇情的外在因素以及內心掙扎演的震撼人心。 薩哈比侯賽尼也繼分居風暴在柏林影展拿到影帝之後；再次以新居風暴擒獲坎城影帝。

電影故事的主軸，由一位沒有人演出的角色「前房客」給勾出來，鄰居總是帶著鄙視的口氣說前房客是妓女，有很多恩客會來這裡； 電影的舞台劇裡面有個妓女的角色，在演出時因為對手演員的笑場，而感到「因為我演的是妓女」所以不被尊重憤而離開排練場； 拉娜遭到傷害後，一直無法說出除了受到重擊之外還受了什麼傷害，但從劇情大略可以明白；故拉娜也因此害怕被警察質問、覺得旁人會說閒話。 從這三個故事點可以了解到，在伊朗這個父系社會下，女性的身份地位仍然受到傳統壓力的束縛。 而故事更顯現出那像是一個男人的面子更甚於女人的貞操的環境。 你可以從故事裡面發現，生氣的伊瑪德一直尋兇的原因，原本是想找出讓妻子這麼痛苦的人是誰， 到後來他想找的是奪走我妻子貞操的人是誰！也難怪所以丈夫認為自己做了很多，而妻子感受不到丈夫為自己做了什麼。 受傷的人未必想找到傷害自己的人，在內心復原的基礎下，更需要的是旁人的支持安慰並扶持度過這段痛苦； 在這一點上面，伊瑪德與拉娜兩人的內心看法大相逕庭。即便結局拉娜用兩人的感情作為要脅，要求依瑪德放過兇手， 伊瑪德卻仍然用他自以為的「我放過你」來面對這場荒誕的傷害。 以為伊瑪德是善良與寬容的，原來那可能只是知識所以長出的假道學；而受害者拉娜，帶著同理心去面對犯人面對恐懼面對傷痛。夫妻間的契合，與各自兩人的人性分歧，成了最諷刺的對比。

從一開始崩壞的房子，就已經開始暗示這兩人的關係正在逐漸崩解； 而電影開場鏡頭是舞台劇的紅色雙人床，結尾鏡頭是兩張紅色椅子接在一起形成一張單人床的樣子， 再與結尾兩人沈默毫無表情正在化妝的模樣，兩人關係最後為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電影的步調不是太快，其實角色的變異也是在你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接受，不是很吵雜或激烈的電影， 當然一貫的緩慢又帶來衝擊一直都是大眾對於外語片的印象之一。 但是新居風暴絕無冷場，每一個鏡頭跟故事都值得讓你細細琢磨，雖然我覺得故事的爆點不如我預期，但是整個電影看下來是非常扎實且引人入勝的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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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映日期：2016/12/09 台北、桃園、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