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背景在日殖時期朝鮮的這部片,其中某些細微的巧思與美學,我認為除了日本與韓國外,就是同樣有著日本殖民史的台灣人最能體會箇中情趣。其細膩程度讓人不敢相信竟是改編自原著背景為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小說。
故事第一段,容易以為這是中規中矩、單純的殖民背景下身分懸殊的女同性戀情慾故事。除了大量的學院派三分法構圖外(或許呼應著故事的三層結構),還處處埋藏著會讓人誤用殖民背景解讀的巧思。像是一開始淑姬要前往為侍女時,觀眾會誤以為一旁哭泣的女性是愧疚與心疼淑姬頂替了他要去為日本人做牛做馬的命運;而小姐秀子說起韓語、「厭煩」日語,也讓人有種錯覺,以為這小姐單純是想逃脫「貴族束縛」,對於從小生長的「殖民地朝鮮」有同情、戀鄉的友善和親切感。雖然讀到吐這點讓人起疑:是有沒有這麼纖細?但一時也不會得知實情。這些細節,讓愈是重視此片的歷史背景的人,愈會受此框架影響而順利獲得此類美麗的誤會。於是在第一層騙局(伯爵與淑姬)跟第二層騙局(伯爵與小姐)揭開時,都會得到一些額外的會心小樂趣。
對於這部片的讚嘆之處難以細數,只能說導演實在是運用東亞古典與近代文化符碼到極致地來轉譯和改編這則英國故事。其中的說書技藝與浮世繪藝術、漢文情色經典、韓式幽微肉慾、日式變態耽美,加上各種服裝造景,融合起來打造出精美的東方色氣感,與原著簡直是兩個獨立的作品。
許多人表示電影中「過多」的肉慾鏡頭消滅了這部片聲稱的「解放」意圖。這樣的質疑仍是帶著過度警戒的「物化女體」框架去詮解這些性場面。這樣說吧,秀子自小被姨父控制,淪為給眾人意淫的性奴,那些情慾作品和內容這時是「宰制」秀子的「工具」。但是既然是「工具」,就可以落在不同人手中、有不同的用途。當秀子將他從書中所習來的「性愛知識」運用在和淑姬的歡愛上,這一刻,男性的壓迫就被轉化為女性情慾的解放。就像是台灣日殖時期,台灣人「被迫」受日語教育的同時,也透過日語接觸了現代與西方思潮,知識分子進而有了反思自身民族處境的能力。教育同時可以是控制的手段也是解放的養料。所以,就拿最後一幕來講好了。秀子和淑姬兩人遠走高飛之後使用緬鈴歡快性愛的一場戲,那緬鈴原本被上月拿來斥打秀子,並且是秀子所朗讀的情色文學中所出現的內容,都象徵著上月對秀子的控制與壓抑;然而在這場戲中,宰制的象徵成了解放的玩具,帶來的是自由、是性、是愛,是從被窺看的客體變成了有意識的主體。如此一幕,正是對男性宰制的最大嘲諷。對,在鏡頭之下,在每一個觀看電影的目光之下,他們似乎同時變成了被窺看的客體。但這並不是所謂被男性宰制的窺看。因為電影觀眾是多元的,對這對女體投注的慾望或引發的妄想可能來自任一種性別或性傾向,所有的觀眾(不只是異性戀男性)都參與了「窺探」。且電影脈絡中此處的性愛建基於兩女對彼此的真實慾望,而非做一種表演性質的取悅式女同性戀行為。女女性愛畫面如果單純只是太多、太露骨、太完整就是窺癖,那男男、男女性愛是不是也都同理?色情橋段「過多」就被連結為膚淺,實在太為草率。況且,什麼叫做「過多」呢?為什麼色情橋段一定要比「內心情感交流」的橋段少、不能是主軸,才顯得「有內涵」呢?
在電影的末尾,姨丈上月像是想看著醃肉配番薯籤吃那樣飢渴地向伯爵討一點他與秀子房事的細節來品味,那副魯蛇癡漢的樣貌,對比之前高高在上控制、意淫性奴的嘴臉,難道不是最殘忍的批判嗎?
故事劇情:9
氣氛營造:9
演技表現:8
題材鮮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