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同志大遊行，可以舉彩虹五星旗嗎？

最近有人發起台灣禁掛五星旗的提案，讓我想到之前在芝加哥的Dyke March發生的禁帶以色列彩虹旗的事件。正好這週末台灣將舉辦同志大遊行，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一口氣看了三部和以巴衝突、巴勒斯坦同志人權相關電影的感想！然後，我們可以好好想想：週末的同志大遊行，可以舉彩虹五星旗上街嗎？

這三部紀錄片的combo始於女性影展的《彩虹國度的真相》。只要講到以巴衝突就會熱血衝腦的本人我，看了這篇文章馬上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去想看以色列被打臉。結果這是一部完全與我期待不符的電影！《彩虹國度的真相》這部電影主要是講述在中東地區的同性戀首都——特拉維夫，表面上像是一個同志天堂，甚至有人說比住在紐約更自在；但只要出了特拉維夫，猶太教的保守份子依然仇視同性戀，偏右翼的政府官員講到同志也是一堆歧視用語（形容同志「就像罐子裡的蟑螂」），幾乎每年的同志大遊行都會傳出攻擊事件，而且殺人放火的還不是那些「恐怖份子」，而是虔誠的猶太教徒！身為一個同志，除了在特拉維夫之外，在以色列其他地方生活並不自在、飽受威脅。

但是，以色列向來以民主國家「自居」，並且以此自別於周遭的伊斯蘭國家，由於以色列政府對巴勒斯坦人的迫害簡直是罄竹難書，因此以色列政府也總是用盡洪荒之力，不擇手段為自己宣傳漂白。這種時候，特拉維夫這個同志天堂就派上用場了～

紀錄片裡訪談了很多在以色列從事性別平權運動的工作者，同時也紀錄了官員的嘴臉，前一天才對國內的人說「同志不是好以色列人」、第二天馬上在國際會議場合發表「我們是中東最性別友善的國家」。LGBT工作者努力多年的成果被政府收割不說，以色列政府企圖以同志權益「粉飾」自己恐怖的人權紀錄，更是標準的豬隊友，讓以色列同志在國外也被抵制，不只一個LGBTQ相關遊行同時也發出「抵制以色列」的聲音——因為說到底，如果你支持人不應該因為自己的性向而受到歧視和安全威脅，那麼以色列天天對巴勒斯坦人進行種族清洗的惡行，到底要怎麼視而不見呢？

電影中受訪的以色列LGBTQ工作者在講到巴勒斯坦人權時，多半都同聲支持；然而那也只是說說而已，他們光是爭取性別平權就必須很用力了，如果要還要顧慮到爭取巴勒斯坦人的權益時，就完全是另一個議題——在以色列哪怕只是稍微幫巴勒斯坦人說點話，都會遭受家人、同儕無情的排擠與霸凌，從事巴勒斯坦人權運動的以色列人照樣被限制入境——難道在爭取性別平權之前，還要先爭取巴勒斯坦人權嗎？這不是有點像：「台灣獨立都還沒成功，談什麼同婚入法啊？」一樣奇怪嗎？

再看下去我就要開始同情以色列的同志了，這可不行！為了洗清我的罪惡感，我終於善用我的Netflix，找到一部真的在講巴勒斯坦同志的電影《Oriented》（其實它一直在我的片單裡，只是之前在當追劇廢人沒時間點開XD）。雖然有點遺憾這仍然是由猶太裔導演的電影，但它一開始就給出一個令人深思的笑點：

其中一位主角Khader在平權NGO裡工作，有一天他接到BBC的電話說要專訪他：「可以談談你的遭遇和阻礙嗎？」Khader回答說：「你可能搞錯了，我的家人支持我出櫃，我沒有遭受壓迫。」對方不死心地追問：「那麼，可以請你推薦『被壓迫的』巴勒斯坦人LGBT嗎？」Khader感覺有點挫敗，他說：「整個西方和以色列壟斷了『出櫃』和『自由』的概念！」

《Oriented》當中的三位主要受訪對象都是巴勒斯坦男同志，他們也住在「同志天堂」特拉維夫，當中有不少打破我刻板印象的故事：其中的Fadi生長在一個開明的家庭，不只媽媽，連爸爸都支持他住在特拉維夫不要回老家，因為「只要他快樂」。從小就非常愛國的Fadi很明白性別也是一種政治，他說自己「連政治冷淡的巴勒斯坦人都無法交往」，這樣的他卻愛上了以色列職業軍人；Khader和以色列男友去柏林Long Stay一段時間，剛開始的第一個月如魚得水，他們再也不用把彼此當成敵人，但第二個月過去，他們卻決定分手，而分手的理由和以巴衝突沒有直接相關；Naeem生長在一個超級保守的家庭，當他縝密準備的出櫃計畫，終於小心翼翼地化為一封長信，緊張地丟給父母後，他卻發現之前講得很難聽的父母，其實已經察覺他的性向，而因為他出櫃，責罵反而變成擔心，因為身為巴勒斯坦人及身為同志，都是有可能被當街打死的身份。

在看這部電影的過程中，我終於不像看《彩虹國度的真相》時，產生認知不協調感了。巴勒斯坦的同志聽起來超級政治正確的，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而聲量大增，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並不會使運動就此推行地很順利，反而只有雙重被壓迫而已。不管是以色列人或是巴勒斯坦人，痛苦與困境都是真實存在的；更何況，他們都在特拉維夫，平日生活充滿小資情調，空襲的時候還有堅固的避難所，有更多巴勒斯坦人每天都生活在生死的第一線，連活下去的自由都快要沒有。

我曾經亂想，到底要如何同理這兩方人（尤其是以色列人）的想法。如果哪一天聯合國宣布承認台灣共和國，但是必須要設在西藏，這樣大家會去嗎？我先說我會認真考慮！可是我不會像以色列人那樣迫害巴勒斯坦人，我會把西藏人當成同胞的——咦，這是不是哪裡怪怪的？他們才是真正的主人啊！可是，我也想當台灣國的人啊——糟了再想下去，我真的要開始同情以色列人了，這樣我只好否定自己的人生了><讓我再打開最後一部電影吧......

一樣在我Netflix片單裡的《恐怖和平》，一開始其實有點沉悶。受訪者分為兩大部分，一個部分是因為從事巴勒斯坦解放運動而入獄的人，另一部分則是以色列軍人。他們對著鏡頭，娓娓道出自己、家人、族人被對方殘忍殺害的痛苦經歷，顯然他們對彼此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但卻因為種種歷史因素而被困在一起。其中有一位巴勒斯坦的家庭主婦，她在看盡以色列的暴行後，決心成為自殺炸彈客，甚至還與年幼的女兒道別；當她因為起義失敗被捕，面對以色列獄卒，對方的至親就是在自殺炸彈攻擊中喪生，卻對她說：「我不怪你。」剎那間像是什麼開關被打開，她開始瞭解以色列人不是鐵板一塊，當中有好人也有壞人；類似的情形也發生在以色列軍隊菁英身上，他們在當了十年的第一線軍官後，聯名撰寫抗議信，控訴以色列政府的不義，拒絕行使違反人權的任務。

兩方人馬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衝突當中，但這個對立的根源，起於政治人物的煽動；他們同時意識到他們將被繼續困在一起，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和平相處？於是他們發起遊行及團體討論，一起分享自己的創傷故事、一起去隔離牆邊和平遊行......

可是，以色列軍人開火了（雖然沒打到人）。
可是，遊行外圍滿滿的「你們滾出以色列」的叫囂。
可是，巴勒斯坦再怎麼樣只能為22%的領土而努力。

以巴之間的衝突，比台海不知嚴重多少倍，兩方的力量是更巨大的懸殊，感覺他們之間想要平息，恐怕需要兩三代的時間。可是我們只有這一世啊！生活還是要過、戀愛還是要談，不然能怎樣？

當我們將自己與對方都還原成「人」（而不是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更能看到衝突的本質，以及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是這樣的少數人實在太難與和義憤填膺的群眾對抗了，特別是在群眾的背後，是大到不能倒的巨大惡勢力。想到中國今日已是如此強大，我彷彿看到台灣的未來：我們能不能破除立場的隔閡，關注在彼此的生活，真正以追求人權為目標，或許是我們可以在此生去努力的。

問題回到五星旗。還好中國沒有粉紅清洗的問題，中國純粹是一個人權紀錄惡劣的國家，而且因為人太多了，國家的問題也變成好幾倍大。如果有一天有人必須收起五星旗，那是因為我們反對中國這個逼死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國家、對維吾爾族與藏族人種族清洗的國家、這個毫無法紀任意逮捕囚禁外國人的法西斯國家！而不是「討厭中國人」。中國人也是人，就像猶太人也是人，我們不是「反猶太人」，而是「反錫安復國主義」及「反粉紅清洗」，我們當然也不需要「反中國人」，我們只是反對中國法西斯政權，這不是基於我是一個台灣人，而是基於我是一個人，我伸張身為人應該擁有人權而已。當我們以人的標準互相看待，自然就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麼，因為跟我們要的並無二致。然而，「將心比心」不會是解決問題的萬靈丹，他只是一個一定要跨出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