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相愛相親》一部關於一輩子的電影

這是一部關於一輩子的電影。

張艾嘉所飾演的老師「岳慧英」，事業上面臨即將退休的危機焦慮感，家庭又正逢母親去世的雙重打擊，她聲稱母親離世前告訴她的心願──「將葬在鄉下的丈夫遷入城裡合葬」，卻意外揭開一段過往情事。張艾嘉父親其實在鄉下有個原配，用盡一輩子在等她的丈夫回來，即使知道她在城裡跟另一個女人結婚生子，仍然天天盼望，直到再見已是男人的遺骨。因此她當然絕對不同意讓自己「認為的丈夫」遷墳，甚至蔓延至電視台，兩個女人的糾結最終讓彼此都受了傷。

「生活了一輩子，就是相愛嗎？」電影中這句話出現的橋段幽默地帶過，然而卻標誌出「愛」與「親」這兩個比想像中更難詮釋的情感，三個女人位於時代巨輪上各自的位置，張艾嘉身處其中，一聽見女兒稱呼自己爸爸是「那個時代的男人」便突然發火，年輕人當然不理解，然而任何無心之言在敏感的張艾嘉耳裡，都是時間無情的痛擊──「那個時代」是哪個時代？我什麼時候也會被年輕人說成「那個時代的人」？當爸爸媽媽都走了之後，下一波不就是自己了嗎？人生走到中後段，眼前看見的只有下坡，孩子也都大了交了男女朋友，自己卻已不再被需要，面對未來的焦慮和恐懼，絕對不是單單一句「更年期」能夠說完的。

飾演「姥姥」的資深中國演員吳彥姝，絕對是本片的靈魂人物，她將角色所信奉的女人保守、堅毅形象演繹地近乎真實，當人們不斷問她當初為何不改嫁？為何花上一生的時間等待那個明明是背叛你的人？她總沉默不語，看似不爭的性格卻又在表明內心的時候，勇敢而激動地傾訴這段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或許她門前的貞節牌坊早是答案，她花上一生在等的，是那句承諾，不是那個人。然而沒有誰過時或誰該被批評，人人都是被時代輾壓下的成品。

除了這兩個女人之外，飾演張艾嘉女兒「薇薇」的郎月婷為了夢想與樂隊男朋友私奔，可男朋友卻有一個帶著孩子的青梅竹馬正在等待，張艾嘉隱隱想要表現，他們之間的關係與上一代其實沒什麼差別，大家都想成為那份愛情關係中的當事人，爭著爭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了。片中令人落淚的橋段不少，當姥姥看見她日日夜夜等待的男人老邁的樣子──「這是他？怎麼不像我的丈夫」，聽來諷刺又感傷，愛究竟為何，是一句承諾、一紙證明，或只是條拖住人心的繩索。第一次看見兩人唯一的照片，捧著它想抹去照片上的雨水，卻愈抹愈破、愈擦愈不清，人們真的能接受關係釐清後的真實嗎？要的說穿了只是自己內心那份平穩，他愛我他不愛我，其實沒那麼重要。

片中主要演員的表現完美得令人心碎，「姥姥」吳彥姝每個眼神都讓人心酸，甚至比起張艾嘉的表現還要來得搶眼，電影中的哭點幾乎都由她來貢獻，最後那句「我不要你了，進城去」堪稱本片最經典台詞，放下與釋然比起千千萬萬遍的「我愛你」都還要令人動容。

而張艾嘉則詮釋了那份將自己推向懸崖的恐懼，與丈夫〈田壯壯 飾〉之間索然無味的關係也透過重新思考而帶來轉變，一場電影末端兩人在車裡的戲，張艾嘉因丈夫偷偷買車而計較著花費多少錢，心情很不是滋味，直到丈夫說：「當初我們約好，夫妻倆退休後要開著車四處兜風，妳忘了嗎？」車內緩緩流淌一曲崔健〈花房姑娘〉，是丈夫在懸崖邊拉了他一把，啊──時間真殘忍，怎麼帶走容貌，還要奪去人的記憶，只是淚水流著流著，似乎覺得一輩子好像沒那麼長，一瞬間也不致短暫得轉瞬即逝。

電影放畢，腦中縈繞許久的，是這部電影主題曲〈陌上花開〉的詞──「只要用最美好一刹那相親，哪怕要用一輩子明白什麼叫相愛」。相愛或相親，何者為先？何者又較難，我想只能用一輩子去理解，待時間娓娓道來。

(2017/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