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已經超過兩週了,至今我仍不知道John Woo是真心在惡搞自己、重複自己,還是在惡搞那時時重複的自己?
這個疑問可能要等第二次看《追捕》才能有答案(希望老天賜給我再看一次的勇氣)。因為覺得要二刷才能解答我的疑問,加上吳宇森《英雄本色》之前的作品以及《變臉》(Face Off)之後的作品我都不太熟,所以原本沒有打算要寫這篇心得的,不過總覺得內心有千言萬語想對導演傾訴,所以時隔多日還是把這篇生出來了...
提到吳宇森導演,多數人首先會聯想到的應該是《英雄本色》這部電影,或是「(東方)暴力美學」這個名詞,例如我本人就是從小馬哥開始才認識這個導演的--雖然我最愛的應該是《辣手神探》(台名:《鎗神》),我個人覺得啟發後世無數港片的《無間道》其創作來源應該是來自祖師爺《英雄本色2》以及《辣手神探》。
至於又該如何定義暴力美學(Aestheticized Violence)呢?中文的維基百科是這樣說的:『暴力美學一詞的由來,有待考證,但作為一種電影藝術的風格和表現手法,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主要在官感上,使暴力以美學的方式呈現,詩意的畫面,甚至幻想中的鏡頭來表現人性暴力面和暴力行為...(中略)...在眾多香港導演中,吳宇森是運用這種電影表現手法的代表性人物。其標誌性的白鴿漫天飛舞,手持雙槍的英雄人物縱橫在螢幕之上,使象徵和平和安詳的白鴿與血腥暴力的槍彈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換言之,如今華人觀眾提到「暴力美學」時,似乎認為這四個字就等同吳宇森的電影。不過認真考究起來,其實這名詞在1967年左右已曾被用在美國電影新浪潮(New Hollywood)中,例如《我倆沒有明天》(Bonnie and Clyde)最後警察慢動作掃射主角的鏡頭。這還沒把更早之前西方宗教與藝術(例如耶穌受難的圖畫)以及如《發條橘子》(A Clockwork Orang)用極端殘忍手法去傳達「一個人一度完全活著的感覺」這種類的暴力算在內。
而在華語的世界中,「東方暴力美學」初始原是用來形容張徹(他亦是吳宇森的恩師)的電影(備註1),張導演的電影血腥暴力場面多不勝數,目前想到最可怕的是《五毒》裡的萬針衣(想到畫面已經頭皮發麻)以及《十三太保》裡的的五馬分屍。
(來一段普通一點的,戳瞎雙眼的場面)
張徹慣于讓他的主角使用兵器以及血來表達自己,而吳宇森的電影雖然沒有這麼多開腸剖肚的畫面,但因為他高度個人化的暴力風格,使他得以承接屬於他恩師的一種恭維。
講了這麼多廢話,如果你要我簡單解釋何謂「暴力美學」,我應該會說就是『導演將時間或空間變形,只為要讓觀眾細細體會暴力的那一瞬間』。這變形除了眾所周知的慢動作之外,還有傾斜的構圖框、不需換匣的手槍、動作中涵蓋舞蹈京劇身段等東方元素以及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的白鴿。
早期吳宇森最為驕傲的秘訣之一就是使用慢動作去放大主角的動作,他細心地分類:周潤發是120 格、約翰屈伏塔是96格、湯姆克魯斯是120格、尼可拉斯凱吉是60格。(備註2)
時至今日,在這個底片早已消滅、爆破無需火藥的年代,這些技法還有用武之地嗎?
我相信《追捕》這部電影有一個很厲害、很有邏輯的原著故事,然而為了配合吳式風格,劇情成了配角,兩位英雄成了電影的主線。
說實話,這樣形式高於內容的電影並不少見,至少在香港動作片中隨便撈就一大堆。我也認為專注形式忽略敘事並不是一部電影之所以是一部“爛”電影的主要原因。
但《追捕》為何對我來說是如此之爛?
我冷靜想了兩週,大概有想到一些原因。
吳宇森在電影開拍之際曾說過,《追捕》將回歸《喋血雙雄》的風格。
確實也是如此。
正義代表福山雅治/李修賢對上遊走灰色地帶的張涵予/周潤發,在《喋血雙雄》中我們看到這兩位男主角每次對決,都好像談戀愛似的,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只差沒手拉手旋轉轉圈),在他們對視的每個瞬間,他們所在空間裡的時間是緩慢且延長的,但外面的世界還是如常運轉。
這陽剛且封閉空間,原本是任何陰性/女性都無法跨足其中的:男性的絕對情誼、道義走在法律之前、施暴與被施暴都必須咬牙忍受、榮譽高過死亡...《追捕》概括吳宇森的電影作品裡的一切,觀眾確實看到了吳式風格的再現。但或許導演不甘心只是重複自己,所以他又安排了突破,這次的突破來自四個女性角色。
紅霞與紫雨這對搭檔的互動明顯仿效吳宇森甚至張徹電影中的男主角們,相依為命下散發出淡淡的同志情誼,這點我滿喜歡的。但除了這兩位殺手,福山雅治的助手田裡香因為是警察所以會開槍這點我勉強可以接受,但就連真由美也會用獵槍殺人好像就太誇張了點(即使她有給出解釋),但最莫名的是這四個女性角色中有三個分別迷戀兩位男主角,所以除了會開槍,他們跟吳宇森以往電影裡的女性並沒有太多的區別,都是臉孔模糊的一員或者需要被拯救的一員(不管是肉體還是心靈)。結果她們的駐進,只是破壞了男主角之間原本應該散發的淡淡曖昧,以及讓電影多一點粉紅色戀愛氣息,沒有其他的功能存在。既然沒有功能,又為什麼一次安排了四個這麼多女性角色進來,真心想當面問導演。
再次重提:吳式雙雄對決,其特徵不在一黑一白,一正一反,而是一方總能微妙的察覺到另一方的存在,並且感知他的內心深處。在多數的東方動作片中,主角的情感是非常個人的,他們反抗環境的行為往往來自非常個人的動機,例如報恩或者報仇,我沒有看過原著,但我猜原本福山雅治與張涵予也是這樣的,福山雅治過世的妻子應該是一個梗,張涵予則是為了洗刷冤屈。但或許由於《追捕》是一部國際大製作,依照美國(國際)電影慣例,在個人式情感行為之下,通常主角必須"無意間"去揭發一個"真正"的犯罪,這才是他們之所以為英雄的主要原因,所以《追捕》的兩位帥哥發現了藥廠使用非法手段開發禁藥的祕密。為了放大這犯罪的邪惡,主角個人的情感突然又變得不重要了,結果日本警察福山雅治對上中國犯罪嫌疑人張涵予,卻沒有太多語言、文化、國籍、職業上的交流,只剩下一秒變神鵰俠侶的默契。
當然白鴿(牠在這篇短短的文章裡已經出現3次 跟各位讀者說聲抱歉)、槍枝、子彈、摩托車隊、落難英雄、終極BOSS(也會用槍喔)這些元素還是存在的,可是拖沓的剪輯節奏以及老派的鏡頭運用,讓這些觀眾已經習慣的元素看起來有點淒涼。我很想認為這是導演自己故意惡搞自己,是這樣的嗎?導演?(對空氣喊話)
我不確定當代電影觀眾在看非科幻、非動漫改編的動作片時到底抱持什麼樣的期待,我始終認為華人觀眾在觀看這類動作片時,不只是想看奇觀的、純感官的動作場面,我們更多的觀影樂趣來自我們在當下這部電影裡可以看出多少以往的電影或以往的吳宇森電影慣常出現的橋段或伏筆,這次在《追捕》中我們不太需要找,吳宇森已經對自己致敬或者說John Woo已經對自己進行嘲諷。
對香港電影研究頗深的美國學者 David bordwell 曾說:「當杜琪峰在90年代中期向前跨了一大步時,徐克和吳宇森仍停留在80年代的品味……」(備註3)
這是一句很殘忍的評語,我真心希望這不是真的。
1.香港動作片的美學風格 , 索亞斌 , 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0-04-01
2.夢想的定格:十位躍上世界影壇的華人導演 , 張靚蓓 , 新自然主義 , 出版日期: 2003-12-20
3.銀河映像,難以想象:韋家輝+杜琪峰+創作兵團1996-2005 , 潘國靈(編),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03/01
故事劇情:6
氣氛營造:8
演技表現:7
題材鮮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