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純愛的負面教材

你願意愛一個人多深？為對方做牛做馬、設為保險受益人、與老婆離婚，或是用身體償清愛人的債務嗎？如果這就是世人對於愛的詮釋，那麼《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則是讓看似膚淺的愛情，用最極致的負面教材，體現何謂從天堂懸崖掉進深淵的時速，幻化成名為「鳥」的摯愛。

導演白石和彌改編自沼田真帆香留同名小說《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描述北原十和子（蒼井優 飾演）和比她大15歲的佐野陣冶（阿部貞夫 飾演）莫名的同居，陣冶完全就是「高富帥」的相反。於是，她暗地勾搭上有婦之夫水島真（松坂桃李 飾演），同時卻又一直念念不忘八年前分手的前男友黑崎俊一（竹野內豐 飾演）。陣冶發現十和子的姦情，開始騷擾水島的家人與工作，使出各種下流手段，並說出「只要是為了十和子，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某天，警察上門來調查黑崎的失蹤案件，於是十和子開始懷疑黑崎的失蹤案是否和陣冶有關？更懷疑他是否尚在人間？

《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是如假包換的愛情故事，懸疑的元素反倒成了警示之語，透過劈腿的有婦之夫水島、說著甜言蜜語的型男黑崎、為了所愛而不擇手段的陣治，就像是分別提煉戀愛中所有的負面教材，一一攤開來。然而，正所謂戀愛中的人都是盲目的，即便渣男賤女胸前掛著「內有惡犬」的狗牌，賀爾蒙依舊會影響大腦的判斷，而身體的慾望則是一再證明心之所向。

白石和彌一如以往，交出高水準的電影。

為何取名為《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呢？儼然這將成為看完電影後，最難以理解的問題，畢竟原著沼田真帆香留筆下的小說，也是將許多關於鳥的符號潛藏文字中，即便沒有明確說明，仍可推測鳥象徵「幸福」與「不幸」，而「烏鴉」則成了原著中的代號。黑崎的黑與烏鴉的黑；水島的島寫法近似於鳥；陣治（じんち）音同於日文的軍事陣營（陣地）、人的智慧（人知），超譯解讀的話或許這是原著的小巧思。黑崎、水島、陣治這三位各自表渣的男人，就是十和子的鳥，只是她抓不住飛在天空的鳥，除非幸福一躍而下。

另外，小說中將陣治形容成烏天狗（著和烏鴉一樣的尖嘴與羽翼的天狗），日本民間信仰中天狗是長相醜陋的山神或妖怪，亦正亦邪的形象，傳說會拐走迷失森林裡的人將其「神隱」，但也有專門供奉天狗的神社，替崇敬者擋災消厄。黑色的烏鴉在其他國家多半是不吉利的存在，偏偏在日本人眼中，黑色的烏鴉卻是吉祥且聰明的存在。幸福與不幸，僅有一線之隔。

被歸類為聰明鳥類的烏鴉，尤以日本烏鴉智商特別高，《惡之教典》也將烏鴉作為與殺人魔蓮實鬥智的對手。「烏鴉突然聒噪地叫起來，讓十和子分了心。為什麼只有烏鴉呢？其他的鳥都跑到哪裡去了？好幾個黑影從頭上橫越而過，像是警告般。」《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小說中，烏鴉無所不在。當烏鴉愛憐地輕啄死掉的同類以示哀悼，路過的高中生卻說烏鴉會吃同類；為了啄食地上的食物而毫不畏懼經過的路人，甚至聰明到能啄出縫隙裡的食物。其中小說更以一段描述，陣治小時候在石頭縫隙中發現螃蟹，每天去查看螃蟹的存在是他唯一的樂趣，「螃蟹彷彿一直在等著他，除了以蟹螯前端碰過自己外，完全不懂得如何接觸世界，他是陣治的螃蟹。」而十和子就是陣治的螃蟹。

相較於電影，僅有「一幕」出現鳥的畫面，或許難以完整解釋片名，然而之於影像而言，去掉過多的隱藏意涵，將其轉化成最後的反轉結局，倒也讓電影語言變得簡單俐落。

「出軌的男人都去死吧！」

如何讓觀眾討厭故事中的角色，這一直都是導演白石和彌最為擅長的。有別於《凶惡》《極惡刑事》從原本為了伸張正義，再到被蒙蔽雙眼而逐漸失控的人性，《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則是從開始到結尾，無不在強化渣男與賤女之於愛情的惡。從開場十和子的不講理奧客形象，再到親眼確認水島的長相後，才要求對方來家中的行為（此為電影精彩的改編），短短的十分鐘便驗證為何「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

本片主打「共鳴度0%，不快度100%」的觀感體驗，不禁令人想起日劇《失戀巧克力職人》，男女兩分雙重劈腿的情節，明明看得牙癢癢卻又覺得津津有味，這也是為何明明在現實生活中，將「不倫」視為必須退出演藝圈的罪過，來到虛構世界便又成了賣座保證，甚至樂此不疲。《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正是遵循此一不倫法則，然而不同於《晝顏》美化偷情、視自身為受害者的觀點，意圖激發觀眾渴望得到刺激與禁忌的想像，本片反倒一而三再而三地強化「共鳴度0%，不快度100%」，不斷極大化暴力、骯髒、自私的黑暗面，透過解析偷情之人的罪狀，進而將懸疑感置入其中，得到娛樂與視覺、聽覺的饗宴。

「我保證。」

在看了白石和彌與日活羅曼情慾電影合作的《母貓》後，便能相信白石和彌除了社會題材之外，也是能拍愛情電影的。或者說，如果不是白石和彌《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便無法達到此一高度。不同於拍攝《母貓》床戲的直觀鏡頭，本片則是以「聽覺」優先主宰視覺，蒼井優原本甜美的嗓音頓時成了蒼井老師，即便三點不露仍能感受血脈噴張的激情。

玩轉過去與現在的切換、似夢非夢的虛實交替，《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透過俐落的剪接與轉場，將看似老套的男歡女愛，幻化成一齣不折不扣的純愛故事，雖然這種感覺就像《愛的成人式》，能否接納此形式的毀滅愛情，在於諸位客官的想法。至始至終，電影的節奏與「弦」始終維持在同一高度，而結尾最後的轉場更是功不可沒，不得不承認，白石和彌就是能將炫技，作為最高讚譽的導演。

「壽險受益人，是陣治喜歡小十的證明。」

蒼井優近幾年的確和鳥十分有緣，在《愛情，突如其來》飾演喜歡模仿鴕鳥求偶的女公關，來到本片卻成了不知道鳥的名字的女人。然而，前者高調且直接地對心儀的人求偶，後者同樣是差不多的示愛，卻變相成為不幸的開端。蒼井優雖然出道多年，早已貴為超實力派女優，然而她真正擔當主演的電影卻不多，因此如果只能挑一部，蒼井優演戲生涯後半段的代表作，絕對是《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惡女的最高境界，是不能被觀眾討厭的，而蒼井優飾演的十和子，在大阪腔的加持下，面對不同男人之間表情的轉換，甚至是想高呼「蒼井老師」充滿呻吟的床戲。不得不感謝日本還有蒼井優，蒼井優＝《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

批判戀愛中的渣人，並非本片首要目的，而是一部如何將毀滅的愛情做到極致，從中得到些微警示，畢竟《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所有愛的死去活來的情感，都只是污名化愛情的存在。畢竟人人都有可能是為愛執迷不悟的十和子、滿嘴甜言蜜語的劈腿狂、利用他人上位的渣人、跟蹤對方偷看隱私的同居人...雖然這是一部純愛的負面教材，然而透過將現實中的小奸小惡極惡化，活在當下看清愛情的樣貌，才是「鳥」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