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有《因為愛你》《月光下的藍色男孩》《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雷。
自 2015 年,影評與影迷一連沈醉在 3 部情感綿延、令人魂縈夢牽的作品:《因為愛你》《月光下的藍色男孩》《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尤其《因為愛你》與《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有許多相似與可互相對照之處,不只都關乎同性戀情,而是 LGBTQ 族群於躲在櫃子裡與出櫃的心理戰之外,另闢一條讓主流社會正視的道路——唯美、深刻、自我追尋。
卡蘿見到被困在百貨公司的特芮絲,便帶著她一起逃離社會的牢籠;艾里歐自從在窗外看見奧立佛,不願承認但不分由說,自己的人與魂已被他勾走——《因為愛你》與《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那美到讓人無視一切的戀情,經常得到「愛與性別無關」的結論。但是愛確實與性別有關,否則卡蘿不會被指控精神不正常,而被迫放棄女兒的監護權;奧立佛也不會選擇定下來,而不是回去找那個曾經跟他共有名字的男孩。
雖有著普世價值的愛情,這些相愛的主角並不是恰巧有相同的性別而已,她/他們的故事被包裝成與異性戀有共鳴,然而都是貨真價實的同性戀故事。陶德海恩斯將社會批判化為枝節,盧卡格達戈尼諾則將結局上升至心靈必經的過程。只是,卡蘿依舊被道德條款束縛到喘不過氣;艾里歐父親的一番真情發言既是總結,也是不可忽視的告白:「我曾經離得很近,但我從未有過你們兩個擁有的。總是有一股力量阻擋我、把我拉回來。」
當同性戀題材的電影越往大眾靠攏,削弱議題意味而增加其他元素的純度,越容易進入好萊塢主流的視角,見陶德海恩斯從《毒藥》一路過渡到《遠離天堂》的創作軌跡便是。其中以愛情類型來講,備受讚賞的文藝作品如 2007 年的《摯愛無盡》,還有這一連 3 年的影評寵兒:家庭通俗劇框架的《因為愛你》、以青春成長為主體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甚至同性情愫只佔一小部分的《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各以唯美的手法做出深刻的情感昇華,便達到了由內而外的藝術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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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 年代,聖誕節的曼哈頓紐約,上流貴婦與年輕櫃姐;1983 年,夏日的北義大利鄉村,美國學者與法國少年。《因為愛你》與《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本身有著文學基底,時空背景及人物設定皆有浪漫的基因,先天優勢加上凱特布蘭琪、魯妮瑪拉/艾米漢默、堤摩西夏勒梅這兩對無可匹敵的火花,不管觀眾性向或是性別,要成為令人又憐又愛的作品實在太容易。
奧立佛與艾里歐交換的情感是純粹的,在百般聊賴的假期研究考古,談藝術、談音樂、談文學,甚至稍微吵雜的政治辯論都能隔離出他倆獨處的空間。在視覺與聽覺的感官饗宴中,無所不在的河池、湖畔與大海,波光粼粼的水滴在鮮嫩欲滴的胴體上,其情感與情慾撩撥的程度足以讓觀眾感受到他們濃烈的愛意。
同樣是令人沈溺的感官世界,在 35mm 底片的復古顆粒感之下,卡蘿與特芮絲的戀愛顯得十分日常,所到之處不過百貨公司、餐廳、住宅、街道,談論的話題不離家庭或工作。然而一個觸碰、一個笑容、一個眼神流轉,沒說出口的遠比嘴上掛著的字句還要重要。表面上沒著墨大多情感變化,直到卡蘿的聲音讀著寫給特芮絲的信,觀眾才發現她們無可取代的吸引力並非一時激情,而是一切發展的支柱。
《因為愛你》的調性本身壓抑內斂,卡蘿與特芮絲的兩場床戲要的是推進情節、畫龍點睛的效果。相較之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可用「性感」來形容,裡頭有不少性探索的畫面,艾利歐與青梅竹馬瑪西亞的親熱戲甚至露骨。而終於等到艾利歐與奧立佛纏綿的時候,鏡頭沒多久便移到窗外風景,下一顆鏡頭回來已坦誠相見完畢,甚至只有局部特寫。至於那顆奪去討論聲量的杏桃,之後還是如此直白地展露在銀幕上。
在編劇詹姆士艾佛利最初寫的劇本中,電影跟原著小說一樣有大量裸露畫面,但兩名主角的合約並未接受;初剪的版本也有更多性愛場面,然而盧卡格達戈尼諾為了不讓焦點被轉移,選擇節制地呈現。有了《我愛故我在》《池畔謎情》在前,盧卡格達戈尼諾的選擇不免讓人訝異。談到這個接觸將近 10 年的電影企劃,他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我著重的是陷入愛河,這個概念的重要性」,「內心七上八下才是最美的感受,不是嗎?」
「對於某些不屬於他們的故事,主流文化需要情緒與情感的轉譯」身為同性戀,陶德海恩斯這樣解釋:「他們需要這些情緒來接受衝擊、被保護跟產生合理的反應。如果沒有的話,電影就成了Cult 片。感覺就像是『如果我能感同身受,我就能同理這些角色,並且有所反應。但如果我沒辦法投入,那就成了一個問題。』因此電影才需要與主流社會建立情感連結。」
異性戀的愛情片未必有多少床戲,不過若出現了性愛場面,無論隱晦、浪漫、直接、露骨皆在習以為常的範圍;而換成是同性戀,相對地,是否要包裝得如此唯美才可能有最大的接受度?有些評論擔心,當這些電影被標榜著「普世性」(universal)——雖然是同性戀故事,但是非同性戀觀眾也能喜歡——某種程度上,可能也意味著同性戀的本質被稀釋或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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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回到電影本身,《因為愛你》《月光下的藍色男孩》《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敘事手法,在鋪陳情緒與激起情感時的確起了作用。因為等待如此令人焦躁不安,艾里歐與奧立佛的第一次接吻顯得橫衝直撞又尷尬生疏;因為互動一直都壓抑又克制,特芮絲與卡蘿第一次寬衣解帶才會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因為時間一晃都成年了,夏隆與凱文在餐廳擁抱的時候,雙手在舉起及放下時都像是一件大事一樣。因為她/他們終於面對自我,或許只有一點、或許是完全,總之終於解放了身心靈——而這些時刻顯得彌足珍貴。
又或者,大部分的情感漣漪也發生在她/他們的對話中。這些話像是在喃喃自語,也像是在跟對方告白:
「但願你知道,我對重要的事情有多一無所知。」繞著皮亞韋戰役的雕像,艾利歐咕噥著他想對奧立佛吐出的真心;
「多麽奇特的女孩啊,就像從天而降一樣。」在第一次獨處的氤氳之中,卡蘿如此端詳著特芮絲;
「我想要做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坐在月色搖曳的海邊,夏隆邊說著自己常常哭得像水一樣,邊對凱文傾訴。
這些台詞看似平凡,然而除了表面上的情感吐露以外,同時承載著自我坦白的功能:飽讀詩書的艾利歐,對於性向與愛情其實懵懂無知;卡蘿雖然很早就發現自己深受特芮絲吸引,但之後才明白她就是解救自己的天使;夏隆身處在母親吸毒與同儕霸凌的痛苦裡抑鬱寡歡,不自覺中從凱文身上尋求慰藉。微妙的語言使用能向內延伸至角色的心境,是這些劇本出色之處。身為可能不被外界接受的族群,在感情面前先接納了自己,這種很內在的私密時刻,放在現代電影中都是少見地動人。
因此在電影的最後,夏隆開了一整天的車去找 10 年未見的凱文,在餐廳像老朋友一樣敘舊,在家裡則親密地依偎著;脫胎換骨的特芮絲終究逃離了不屬於她的地方,緩慢而堅定地走向卡蘿,選擇接受那意味深長又等得太久的微笑;艾里歐則是接到一通喊著他的名字的電話後,獨自面對壁爐啜泣,接受、與自己和解、然後釋懷。
故事劇情:9
氣氛營造:9
演技表現:9
題材鮮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