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韓國導演申東錫執導的【倖存的孩子】,以一個孩子恩燦的死為起頭,探討父母親怎麼繼續他們往後的生活,在兩人皆無法擺脫傷痛泥沼,分別去接觸兒子生前同學、以期更了解真相的途中,真相依然是可尋不可解的迷霧,另一個說是溺水瀕死而被恩燦救活的孩子奇賢,卻悄然走進了他們的生活,取得了近乎家人的信任。然而跟著恩燦父親學貼壁紙,而後考得技師執照的奇賢,終究因與恩燦生前好友的一次不期而遇,全然對恩燦母親吐露出八個月前的真相,殘酷的事實讓這個快要修復完成的家又有了巨大的變化。
【倖存的孩子】有著懸疑推理劇的類型結構,卻沒有用我們習見的「閃回」鏡頭去拼湊真相,反而我們看到恩燦生前好友不敢直視其母親、奇賢跟著一群看來容易被貼標籤的不良少年巷內閒聊,加深恩燦父母親同時也是觀者的疑竇,恩燦真的是溺死的嗎?救人的真是奇賢?奇賢跟那群「不良少年」的關係是什麼?
一個少年之死,帶走的除了是一家人的幸福時光,更摧毀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帶出了這個社會的淡漠炎涼。圍繞在旁的親友,關心恩燦家裡領到的補償金額,遠多於她們如何走出喪子之痛,學校對校譽的維持,建構在一個「寧可我們死掉的學生是個義士,而不是被害者」的荒謬論調上,最駭人的是看來憨厚篤實的奇賢,靠著「換來的孩子」的王位,竟隱瞞了最重要的事實,讓恩燦父母宛如受到二度傷害,再陷入無可救拔的深淵裡頭。
關於青少年如何結黨成群,依附本能優勢霸凌他者,又或操持著駭人聽聞的犯罪,韓國電影一向不乏類此劇情的描繪,在《青春勿語》、《操控遊戲》乃至最近趙震雄主演的《信徒》中,犯事者往往不乏國高中生,最後甚至根本不會受到懲罰。「正義終得申張」,顯然不是創作者秉持的信條,他們更想深究的,是何以致之?
《青春勿語》沒來由的恣意莽撞,《操控遊戲》的只是因為好玩,《信徒》最終導向的空虛,都沒有一個明顯的脈絡可尋,擺在《倖存的孩子》的奇賢來看,母親用生活費當愛的支票,父親不時搬家疏於聯絡,他所能依附的只有同儕,如果恩燦生前好友的母親都不知道自己兒子被欺凌,又有誰能來替奇賢來揀擇,什麼是可以結交、交了不會變壞的朋友?
在暫時的「監護人」-奇賢父親於工作、於生活的逐步帶領下,我們看到先前總是不苟言笑的奇賢,像是開啟了情緒自由舒展的開關,對於責任感和生存的意義,都有了很大不同的體認,最重要的他的身上被多置放了一個愛的砝碼,但即便如此,過往背負的陰影,那些吆喝他好好說話的「死黨們」怎可能會讓他的新生活這麼好過,他終將直面,自己不敢回望的從前。
電影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夫妻倆對兒子死後的生活該如何自處,他們對奇賢的態度,和奇賢面對他們的眼光,不斷在變化和轉換。夫妻倆選擇的執意抹去記憶/刻意避而不談的兩種方式,造成了他們的爭執擴大、苦痛加深,但我們都知道,他們同樣失去一個孩子,直到「另一個孩子」-奇賢像是替代品般長成了如同自己孩子的形狀,卻發現他終就是個膺品時,本來對奇賢保有戒心的母親卻只是不敢置信,原本待恩燦如父的父親卻像失去心眼的獸,執意往事發現場一探真相。
在最後半個小時的觀影過程中,情緒不斷糾結纏繞,雖然不會自私的以為恩燦的父母要給奇賢一個贖罪的機會,畢竟「修復式正義」只存於加害人和受害人兩造當中,向來非由第三者所能裁奪衡量,但也多少希望「倖存的孩子」奇賢能有稍稍洗白的機會,不純然只是因為他選擇托出實情,而是我們多少洞見這個孩子不自由的人生中,那一絲想自由的渴望,和想變好的初心。在最後的一場野餐戲裡,導演完全帶出人如何在憤怒和理性,仇恨與釋放兩端中不斷拉扯,失而復返的一面,當緊握對方頸項的手成了拉人上岸的手,釋放的非僅奇賢身上如同枷鎖般沉甸甸的石頭,同時也是自己的心鎖,讓自己與「倖存的孩子」-奇賢,都能像劇中屢屢黏附於牆上的壁紙般,溫柔弭平了那些生命中的粗礪。
故事劇情:8
氣氛營造:9
演技表現:10
題材鮮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