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滄東的電影《燃燒烈愛》改編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掉柴房》,在設定上有幾個地方跟原著有明顯差異,除了將故事背景搬到現代的韓國之外,小說中的「我」(原著中的三名主要角色皆以我、她、他等代詞稱呼)原是31歲已經出社會一段時間的男子,到電影中變成跟海美(小說中20歲)同齡大學剛畢業的鍾秀;Ben這個角色的設定則沒有太多的差異。這樣的角色設定突顯出李滄東在改編村上春樹小說時除了保留原著的精隨外,另一個想要探討的重點:(韓國)年輕人面對社會、世界,亟欲尋找自己定位卻又十分迷惘的處境。因此,電影中也為幾個主要角色增添了原著中所沒有的複雜背景,像是從小父母離異的鍾秀、因為卡債跟家裡斷絕關係的海美。甚至連跟北韓的關係、青年失業率飆高、川普當選都成為李滄東運用來增加文本複雜度的手法。
電影在呈現三人關係及階級差異也很有一套,每一次見面的話中有話,妒忌與挑釁,不只由三人的生活環境展現出來,還透過3人精湛的演技表達得活靈活現,卻不簡單陷入對立的窠臼,而是表達出不論階級皆存在的貧瘠感。
李滄東也十分擅長運用各種符號線索,諸如供品、水井、溫室、貓咪等等,讓故事跟記憶變的真假難辨。也讓我們開始懷疑、質疑起每個片段的真實性,譬如片中鍾秀聽了Ben的話後,出現了一段鍾秀小時候看著火燒溫室的景象,但根據故事前後判斷這段影像很有可能只是想像而非回憶;又如片尾殺死Ben的場景,究竟只是鍾秀的書寫內容還是真有其事我們也不得而知。這類虛實難分的細節處理片中還有很多,最明顯的就是海美養的貓跟海美老家前的水井,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純屬想像產物,電影到最後也沒有給我們任何解答。而或許去推理猜測這些事物真實與否並沒有多大意義,去思考這些物品或情節以什麼樣的方式在片中被提及和呈現才是更有趣的解讀方法。以水井來舉例,片中記得有水井存在過的角色只有2位—海美及鍾秀的媽媽,其他人則一律說不記得或堅稱沒有水井存在過。也許我們該思考的不是水井真的存在與否,而是誰記得有水井存在,以及以什麼樣的方式記得。我有一個自己偏執的解讀方法,我認為能夠記得水井的,只有曾經掉入水井裡的人,只有曾經掉進去並且在其中失去了什麼的人,才能夠記得水井。但可能相對幸運的是,海美在掉進井裡時看到了鍾秀,因為看到了鍾秀,所以可以不放棄希望的繼續活著,繼續追求生命的意義,這可能是鍾秀母親所沒有的幸運。
電影跟原著還有一個大的差異,也是最大的差異,在原著中,「她」(電影中的海美)消失後,「我」只打過電話找她,然後去了兩次她的住處都找不到人後,就放棄了。沒錯,就放棄了,不再繼續想辦法找她了,相當符合村上春樹的主角典型,村上春樹的主角常常如此,對於身邊被奪走的人事物,往往抱持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態度,並不是不覺得困擾,也確實覺得不公平,但就是提不起勁去把失去的搶奪回來。但李滄東顯然決定以截然不同的方法呈現失去海美後的鍾秀,不僅讓他透過各種管道找尋海美的蹤跡,甚至不惜冒險跟蹤可能的線索Ben,最後甚至以暴力性的復仇來解決失去海美的空虛,雖然我們到最後,仍跟鍾秀一樣不知道海美的下落。而我想,李滄東是要用這樣的方法,這樣的空無孤單、無處發洩的憤怒,來呈現並理解青年面對如同一團迷霧的世界時,所感受到的焦躁與不安。
《燃燒烈愛》作為李滄東睽違8年的新作,不如之前的作品來得直接與虐心,卻呈現了更加神秘難解的一面,畫面上也更加絕美,我十分開心看到李滄東有這樣新的嘗試,也更加期待看到他接下來的作品。
故事劇情:9
氣氛營造:10
演技表現:10
題材鮮度: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