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假設,原本在肯塔基洞穴外生活的美國動物,代代退化成了越深越深洞穴內的生物。」 — 《物種起源》查爾斯.達爾文
「我想找出這群看似出身安逸家庭的高知識青年,為何會做出這種犯罪行為的原因。之前拍攝紀錄片的經驗與直覺告訴我,我必須跟那群涉案的年輕人取得聯繫,即使他們正在蹲苦牢。」
導演Bart Layton與服刑中的Warren 、Spencer、Chas和Eric的通信後來成了電影劇本的材料,《美國動物》便以半紀錄片的形式穿插著與當事人的訪談,一切都在眾人口述時拉坯成型,如小型模組屋般的重構著過去。而電影最有趣的部分,便是不同人物訪談的出入讓回憶與現實時常尷尬的偏斜著,騷動著,爭執著彼此的正確性 — 當Spencer 說著Warren和一個紮著馬尾戴著藍色圍巾的中年男人會面,他猶疑那是否是紫色的圍巾,電影裡男人圍巾的顏色便倏地變成了紫色;然而依據Warren說法那卻是一個白髮、穿著講究的五十歲男人,電影便倒帶用Warren的視角再播放一遍 — 那個馬尾圍巾的男人被白髮男人取代,走向Warren。而在電影最後,Spencer卻推翻說他根本不記得Warren會面的那個人是自己親眼看見的,還是Warren告訴他的。電影情節在不同的口述裡不斷來往被竄改、磨合,卻又矛盾著,當初是誰的想法、誰說過的話,甚至找不到口徑一致的真實。於是當Spencer急切的想相信一個版本的故事,一個自己選擇接受的版本,那便是Warren的版本 — 他成功的和銷贓的會面,並去了阿姆斯特丹見了買家,即便可能什麼都沒發生。沒有人再能準確的校正過去,過去便成了概念那樣的存在,而「真相」,不過是最後那個能哄我們入睡的版本。
《美國動物》是一場青春期失落的歷險召喚 (Call to Adventure)。導演Bart Layton曾說,「他們的行為,受到電影很深的影響,他們愛看電影,並且渴望活在自己想像中的美好世界當中,我想透過本片去反映這點。」當整個流行文化、好萊塢賣座電影像強力廣告不斷在我們眼球放送各式各樣變形的英雄旅程(Hero’s journey)〔註1〕,推銷著那個能「讓你的人生變得特別」的事,而那件還沒做的事便永遠如餌般的懸在未知漆黑的領域,引誘著你、撩撥著你,於是你前方只有兩條路徑:傾聽召喚 (Accept the Call),或拒絕召喚(Refuse the Call)。電影裡,Spencer在馬路中央看到紅鶴(Flamingo)幻象的同時,便正式傾聽了召喚,他們過盛溢出的年輕如同犄角的獸,仗著體內膨脹的賀爾蒙衝出洞穴,再次成為狩獵的美國動物。然而,如同真實世界,賣座電影裡的「回應召喚」卻不見得帶來英雄旅程 — 《我倆沒有明天》(Bonnie and Clyde)裡回應召喚去尋找刺激的鴛鴦大盜,在不間斷的掃射中倒下;《畢業生》(The Graduate)裡回應召喚和中年熟女上床的大學畢業生,最後卻愛上了熟女的女兒。那些游移在窮極無聊年輕人耳邊的召喚,多半都成了事後幼稚狼狽的鬧劇,甚至稱不上歷險。《美國動物》裡精心策畫的搶案最後糗態百出,跌倒、按錯電梯樓層,甚至不小心留下真實電話。當青春的藥效過了,他們才發覺那些曾讓他們覺得「與眾不同」的一切根本無關緊要,也沒人在乎。
電影最後,搶案現場的圖書館員在訪談裡指責他們的自私,不想通過努力來改變人生、不想透過幫助他人來獲得人生的轉變,而電影甚至走向宣導說教的意味。但他們曾確確實實的,被那個「正在做一件非凡的大事」的念頭深深的吸引著,被渴望能「看到故事最後」的好奇灼燒,電影能給的充其量是後設視角下的遺憾,當召喚如遠方的鼓聲,一旦聽見便震痛耳膜,沒有衝破洞穴之外獸群永遠不知道狂奔的盡頭是不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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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英雄旅程(Hero’s journey),又稱單一神話(monomyth),為神話學大師坎伯(Joseph Campbell) 所提出,他認為每一個不同的英雄歷險故事背後蘊含著同一型態的劇情階段。而歷險召喚 (Call to Adventure)是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階段。
.《美國動物》(American Animals), 2018年黑色幽默犯罪劇情片,由 Bart Layton導演, Barry Keoghan、 Evan Peters、 Blake Jenner、 Jared Abrahamson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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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動物 | 2018-09-19 23:21:32 | 杜麥特(Matt Do)
美國動物 | 2018-09-13 20:23:00 | 朴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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