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機遇之舞 Cunningham》在理解與誤解之間

他不在乎名利，無關任何言語闡釋，只專注於藝術的雋永所帶來的驚喜，動靜皆自在，用精準的身體語言，描述灰色維度的神秘特質，這樣的美感存在於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同時精準性的與情感性兼具，乃為瞬間與永恆之間的空間。

為紀念舞蹈大師摩斯．康寧漢 (Merce Cunningham, 1919-2009）百歲誕辰，由雅拉．柯芙根 (Alla Kovgan) 在2011年就開始籌劃製作這部《機遇之舞》紀錄片，並且邀請康寧漢舞團 (Merce Cunningham Dance Company) 前任舞者珍妮佛•葛根 (Jennifer Goggans)及羅伯特•史雲頓 (Robert Swinston) 擔任編舞總監並參與拍攝工作，重現康寧漢在1942年到1972年間編創的14部舞作。並且在每支舞碼之間，精心蒐集了大量相片、訪談、排練、演出等等珍貴的影音資料、手稿，重現了康寧漢與作曲家凱吉 (John Cage, 1912-1992) 的深厚情誼與在藝術上的相互影響。

此外，與藝術家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 1925-2008）的跨界合作，更表現出康寧漢在的勇於突破的藝術理念，如《滑稽可笑的相遇》(Antic Meet) 就是出自於他們的共同構想，康寧漢在舞台上背著椅子跳舞，這是相當具前瞻性的表現，也呼應了波普藝術 (pop art) 與拼貼的概念，彷彿就是用舞者的身體架構了《綜合繪畫》(Combine Paintings) 的畫面。

 

當別人說到康寧漢是現代舞的先驅者或是舞蹈大師時，他堅持自己只是一位舞者，用身體創造出藝術的空間，就是如此的純粹。《機遇之舞》開始所出現的文字，就是用這段對話來闡述康寧漢「清淨無為」身體美學。影片的場面調度，更善加利用空間與時間的對話，這絕對是向康寧漢致敬，因為這正是康寧漢在編舞時的重要思維，動即是靜、靜即是動，讓人的「感知」能徜徉無限寬廣的宇宙中，自在而優雅的伸展再伸展，感受無窮的律動，生生不息。

柯芙根，這位來自俄羅斯的編導，本著深厚的藝術涵養，多年來致力於舞蹈與電影的結合，因此這部《機遇之舞》紀錄片，能夠深刻演繹出現代舞在技術上的複雜性，與空間的抽象感，使用寬闊無盡的場景，如不斷延伸的隧道、鐵軌、天台、在高空俯瞰車水馬龍的街道，充滿利用抽象幾何的概念，讓身體與環境產生視覺上的共鳴，衍繹出時間與空間的對話，追尋永恆的真諦。

20世紀的前衛音樂，機遇音樂 (Aleatory music) 扮演著關鍵性的角色，尤其凱吉的《4’33》是最經典的作品，在固定的時間範圍內，讓空間說話，產生聽覺與感知上的不確定性，但這種不確定性卻是節制的，在譜上明確標示，演奏的結果完全精確掌握。康寧漢與凱吉都曾努力鑽研過東方哲學與《易經》，康寧漢也由「易經」衍伸出創新的「機遇編舞法」（Chance operations），模仿易經占卜的方式，用多種隨機方式決定與串聯舞蹈動作順序，與凱吉《變化的音樂》(Music of Changes, 1951) 使銅板的投擲以及所產生正反面不同組合的結果，決定每一個音的產生、速度、力度、休止、長度以及反覆等五項性質，推演至下一個音符。

這是一種控制音樂進行的方式，已打破形式，作曲家可預先聽到隨機的效果，但演奏家或是舞者要到了演出現場才會知道隨機的結果，並與已知的規範形成巧妙的對話。這對於當代藝術 (Avent-Garde) 的影響相當深遠。

機遇，就是實際將所有的變化性與連貫性，宏觀性的視野、傾刻間的機遇、捨棄隨機性及保留自由度，以次序為優先考量，打破規範，同時發生在作品中。進入1970年代之後，在「後現代主義」 (Post-modernism) 方興未艾之時，他希望糊化兩者，在傳統時間觀念以「現實時間性」(temporalité) 與「無時間性」(intemporalité) 在舞作中同時發生，也使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互相結合，片面性與全面性並行不悖。

《機遇之舞》在紐約影展、倫敦影展、漢堡影展、多倫多影展、芝加哥影展、漢普頓影展皆獲得好評。喜歡現代舞或當代藝術的朋友就會很有收穫，更瞭解林懷民老師與《雲門舞集》的創作理念。透過《機遇之舞》的呈現，更加體認到當代藝術的抽象美學。藝術，就是跑在時間裡的介質，為心靈層面的表象，同時擁抱理性與感性，閱聽者能參與在特定的場域中，衍生出另一個不確定性。不禁自問，為何一定要看到劇情，聽到旋律? 理解了，是很暢快，但誤解了，也很浪漫。藝術，會在時間裡與你對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