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巫】:84分-到了何處何方,我們才是歸人,不再是過客
(The Story of Southern Islet,2020)
故事裡,女主角阿燕(吳俐璇 飾)帶著中了泰國降頭的丈夫阿昌(徐世順 飾),四處求助無門。代表著「現代、進步、國家」的醫院不願給予協助;當地信仰「拿督」,不僅給予的協助有限,甚至還反過來叱責阿燕一家「不信當地的神」、「不會講馬來語」;來自中國的神明「珂娘」、泰國的廟宇,皆愛莫能助;好不容易找到的馬來人巫師似乎也不願出手。
電影【南巫】,透過一個馬來西亞的華人家庭被下降頭的故事,在點出了當地華人遭到孤立之處境的同時,也巧妙地帶出了當代馬來西亞複雜的國族矛盾。
這種「巫師神靈鬥法」的故事架構,其實是有潛力被發展為一部商業向的「亞洲恐怖片」、「降頭題材鬼片」的。
然而導演張吉安,卻選擇將劇情的重心聚焦於「作為妻子/母親的阿燕,如何艱辛地照顧丈夫、維持家計,並同時尋找降頭的解套」。
來自(較靠近新加坡的)柔佛新山的阿燕,本來還對丈夫阿昌的敬神/迷信,不以為然;在丈夫剛病倒時,也還極力地說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可以解釋的;即便後來半信半疑地去拜訪乩童、求來了符水,你也能看出她對於這些怪力亂神還有著鄙夷與提防。可是隨著家庭的負擔越來越沉重、丈夫的狀況越來越差,她也不得不相信存在於這塊土地之上的種種神秘力量。
電影使用了大量的定鏡與長鏡頭,導演自己解釋是為了符合東南亞、赤道地區,那種閒適、慵懶的步調;但我卻覺得,本片疏離、冷靜的視角,以緩慢的節奏讓觀眾細細地去品味阿燕的無助與焦慮,體驗一個遭逢厄運的家庭之中,那種緊繃、隱隱不安之情緒。
(從這點來看,竟然還有一點台灣新浪潮時期電影的風味?)
也是因為這種「慢」與「靜」,我們也才間接地透過一個家庭的風雨飄搖,去感受到,整個馬來西亞光明的表面之下,某種暗潮洶湧的緊張氛圍。
【南巫】乃是導演張吉安的童年經歷改編而來,因此將故事的背景設置在三、四十年前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但有趣的是,1980年代末期的馬來西亞,其實正好是處於一個劇烈轉變的階段:
當時的首相馬哈迪(Mahathir bin Mohamad),在推動馬來西亞現代化、全面伊斯蘭化的同時,也在擴大自己的政治權力。
經濟上,將產業基礎由農業轉為工業、製造業;文化上,鞏固伊斯蘭教的正當性,並削弱當地的傳統文化;語言上,不僅以「獨尊馬來語」的政策,企圖將排擠華人,也學習了新加坡「講華語運動」,禁絕方言流通。
而,也是在彼時,馬哈迪的執政展露了其「專制」的一面:不僅大肆宣傳國家、民族主義思想,政府甚至有利用公權力逮捕政敵、關閉報社等近乎「白色恐怖」的行徑。
國家機器如此粗暴的「斷根」政策、刻意地製造族群分化,只不過是讓這塊土地上本來就極其複雜、糾葛的族群認同問題,變得更加難解而已。
張吉安正是透過電影中主角日常生活的種種細節,來對那樣的時代進行刻劃:
例如我們能看到報紙上刊登著議員被執政黨逮捕的新聞;學校、電視裡,充滿了各種「愛國」的標語和廣告;大兒子阿安(應該就是導演本人的化身)在學校因講了潮州話被懲罰;身旁的女同學則因應政策放棄了自己的華人姓名。
(片中拿督公降乩時,對符水作法的動作,其意象甚至讓人想起了馬來西亞前首相納吉「以華人的血洗馬來人的短劍」之言論)
醫院裡的馬來人護士對巫術不屑一顧,以及年邁的馬來人巫師已決心放棄自己「巫師」身份的情節,某種程度上也都透露了在現代化、伊斯蘭化過程中,馬來人族群的轉變。
片中雖然都未直接點明,但創作團隊卻透過畫面與情節,不斷地在暗示,陷入傳統文化流失的,不僅是華人而已,因為公權力也正試圖改造整個世代對自身的價值觀。
於是人們更不知道該如何定位自己,更不知道該如何去看待同在這塊土地上的其他人;也更容易將自己仰望的目光,盲目地投注在「他方」、「彼岸」(例如更為強大的新加坡、泰國,甚或是中國)。
正如電影的最後,「被困於此的」山神珂娘對阿燕訴說的感嘆:身在這塊土地上,我們何時才不再是「過客」、「外來者」呢?何時才不用一直嚮往著別的民族、別的國家?馬來西亞什麼時候才會是我們心繫的「歸處」,而非「邊界」呢?
馬來西亞,現代與前現代、各地的文化信仰、價值觀皆交會於此,人們卻永遠只能如無根的孤舟一般,漂泊於「邊界」之上;明明是一個「多元」的交會點,反而卻有更多的自卑與迷失、隔閡與誤解。
我想,阿燕、阿昌一家所遭到的詛咒,某種程度上,或許也同樣是這塊土地的詛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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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獎 #金馬57 #最佳新導演 獲獎; #最佳原著劇本 提名
延伸閱讀:
故事劇情:9
氣氛營造:10
演技表現:8
題材鮮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