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星際效應》:愛與重力

故事發生在不久後的將來，當天空下起了沙，大地不再肥沃，萬物難以生長，地球進入嚴峻的黃色冬季。隨時都會有鋪天蓋地的沙塵暴來襲，出門要記得風鏡與口罩，每隔幾年就又會有一種植物染上枯萎病，糧食正逐漸地減少。曾幾何時，人類不再需要埋首在算式裡的科學家，而是彎腰在田地中的農夫，關心的不再是科技的進步，而是作物的收成多寡。地球的資源即將枯竭，人類終將何去何從?

為了深愛的兒女，庫柏必須先忍痛拋下他們，與一眾探險家們乘上太空船，飛向幽暗太空裡的蟲洞，踏上從未到達過的疆域，在十二顆未知的星球當中，分辨出適合人類居住的環境，延續種族的將來。

《星際效應》是一部真正的科幻片，也就是運用科學對未來做出幻想的電影，例如第九禁區或是全面啟動，而不是假科幻之名行無腦燒錢特效的偽科幻片。既然是真正的科幻片，難免就少不了一些專有名詞，像是蟲洞、裸奇點以及五次元之類的，但無須擔心，就算聽得一知半解也無損觀影的樂趣，這又不是一堂必修的物理課。

電影前段的節奏緩慢，畢竟片長將近三小時，而這也是諾蘭的特色之一，精細縝密的劇本需要時間鋪陳，非線性敘事到最後都會繞成一個圓，首尾呼應。魔鬼都藏在細節裡，每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都可能是關鍵的要素，越是意想不到，在最後爆發出來的後勁就越強。

「唯有愛才能凌駕時間和空間。」

在第一次探索星球失敗之後(米勒博士的殘骸、如山一般的海嘯、道爾身亡)，如此的環境當然不能住人，庫柏與艾蜜莉亞不得已只好回到了永續號上，從出發到返回才花不過了幾個小時，但由於時間流速的差異，獨自在船上留守的羅米利早已經過了二十三年之久。剩下的時間和燃料只能支持他們在剩下的兩顆星球裡選擇一個前往，艾蜜莉亞希望去的是艾德蒙博士所在的星球，理由是雖然距離更遠卻更安全，探測數據也相當樂觀，但卻被庫柏一口駁回，因為他認為艾蜜莉亞的選擇實際是源自於私心，艾蜜莉亞只是想再見艾德蒙博士一面。對於一個十年都未曾再見過面的人，艾蜜莉亞依舊義無反顧的作出選擇，只因為愛，但是反對她的庫柏說穿了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能早點趕回到家人身邊。兩個人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卻產生不同的方向。

直到庫柏捨身墜入黑洞，意外進入了無限書櫃的五次元空間中，他才明白愛與重力一樣，是可以穿越時空的。看到庫柏在書櫃的另一頭，努力的敲打喊叫，盼望墨菲能將過去的自己留下，我忽然想到了亞當山德勒的《命運好好玩》；一樣是穿越時空，但一個回到過去，一個看到未來；一個是年幼的小女兒，一個是年邁的老父親，同樣的對親人不捨也對自己生氣，都試圖想要扭轉未來。

這一段大概是整部電影情緒最飽和的時候，也是劇情急轉直落之處，那一幕將科幻片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就像《2001太空漫遊》的最後，主角轉生成嬰兒，漂流在浩瀚的宇宙中，與地球相互對望著，不過我想這裡同樣也會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部分。

「人類雖然生於地球，但不該滅絕於此。」

為了人類的生存，庫柏一行人毅然決然踏上荊棘滿布的旅程，但是拉撒路任務的推動者之一，也是艾蜜莉亞父親布蘭德博士卻隱瞞了事實(此行註定有去無回)，假造出A計畫來為B計畫做掩護，這樣才能讓庫柏和艾蜜莉亞心甘情願地離開地球。放棄拯救地球的人類，在新的星球繁衍出新的人類，這才是拉撒路任務的真正意義。人類大多都只能將情感延伸到親近的人，布蘭德博士這樣做是為整體人類，所以編織謊言，和一個早就解出的算式糾纏了幾十年。看似自私卻是無私，雖然犧牲的是庫柏等人的小我，但他自己也再沒見過女兒了，最後在病床上布蘭德博士也跟墨菲坦承了秘密，讓墨菲哭著問庫柏是不是早已經知道了真相，是不是故意拋下她在地球等死。

在僅剩的燃料考量之下，永續號第二個前往的是曼恩博士所在的星球，在拉撒路任務的先發十二人之中，曼恩博士是公認的最優秀者，他也順利存活到庫柏前來救援為止。結果這又是另一場騙局，這次曼恩博士假造的是探測數據，讓這顆星球看起來適宜人類居住，其實目的是想搶走太空船，回到地球的故鄉，不再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曼恩博士的突然變臉(攻擊庫柏、搶得漫遊者一號、導致羅米利身亡)，看得我心驚膽跳的，從原本身為人類先鋒的無私轉變成只顧自己死活的自私，行為相當可惡卻又不是不能理解。在那一片灰白的荒涼之中，寸草不生，眼見之處唯有石頭跟冰，舉頭不見藍天而是媲美《全面啟動》裡的顛倒城市的山脈(實為凍雲)，就連會說話的機器人都損壞，他只是害怕寂寞而已，寂寞能將英雄變為凡人。

 所以其實布蘭德博士和曼恩博士都不是純粹的壞人，兩個人都被環境的壓力給推擠，逼得他們做出一些決定，即便他們犯了錯，我也無法狠下心將他們定罪，也許是因為我在他們眼中都看到了罪惡感。

「父母人生在世，就是為了成為孩子們回顧的記憶。父母就是孩子們的鬼。」

鬼(Ghost)是貫穿《星際效應》的核心，是讓劇情繞了一圈之後還能接上的卡榫，也能讓庫柏重新回到家人的身邊，好比《大話西遊》裡的月光寶盒，那麼鬼又是什麼呢?鬼是在墨菲房間裡翻倒書本、弄壞玩具的元兇，墨菲跟庫柏說的時候，庫柏只以為那是小孩子怕黑，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鬼是在沙塵暴來襲的時候，運用重力排列出二進位密碼，指引出NASA的秘密基地，再一次的鬼又出現了。但原來NASA也遇到過相同的事，那是"他們"，是"他們"在土星旁邊放置了蟲洞，為地球上的人類爭得一線生機，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他們"似乎沒有惡意。不管"他們"幫助人類的目的為何，好像也只能選擇相信了。

在要離開的那一天，庫柏得安撫好墨菲，讓他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前進宇宙，他對墨菲說父母就是孩子們的鬼，還給了墨菲一支錶，說等他回來之後可以分享兩支錶之間到底差了多少時間，說可能那時候他就跟墨菲同歲了。庫柏知道這是謊言，他不知道他會去多久，但他不得不說，他必須要給他的孩子安全感。這時的鬼更接近於守護靈，為人父母就等於要將生活的重心轉移到孩子身上，放棄自己的實體，隨時都要將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父母是孩子們回顧的記憶，孩子的責任就是要目送父母的背影遠去。

在無限書櫃的五次元空間中，庫柏才真正成為自己口中說的鬼，原來"他們"就是未來的人類，未來的人類拯救了現在的人類，一切其實都已經註定好，是莫非定律。墨菲曾經解出庫柏給他的密碼(STAY)，但直到長大後她才明白，父親一直都在她身後守候，沒離開過。墨菲一併解出手錶上的摩斯密碼，完成算式，闢出人類的一條活路。

這裡奇怪的地方是，在過了二十幾年後，墨菲重新拿起筆記本卻能明白那是父親給她的訊息，所以要不是她搬出了家，應該還能更快解出來吧?要不是湯姆還將墨菲的房間保持原狀，或許這密碼就無法傳達到了。這一切只能歸咎於是愛的力量，除了重力之外，唯有愛可以穿越時間與空間，愛才是《星際效應》最科幻的元素啊(大驚!)。

諾蘭的電影一向以劇情縝密、非線性敘事而著稱，但是這也常被視為缺點，機關算盡太聰明，諾蘭的電影裡感情面總是略顯薄弱，似乎觸動不到人心，變成推動劇情前進的要素而已。這次的《星際效應》或許在我心中不及黑暗騎士，但《星際效應》絕對是諾蘭電影裡最溫暖的一部，以冰冷的科幻為骨長出親情的血肉來，讓繁複的故事不讓人那麼難以接近。

最後，一定要提一下電影的機器人，尤其是塔斯，《星際效應》裡九成的幽默感大概都在它身上了，雖然機器人長得很像創世神裡的苦力帕，看起來很不實用卻是百變金剛。

然後馬特戴蒙真的嚇到我了，當還在NASA裡講到曼恩博士的時候，居然沒仔細拍牆上的照片，我就有些疑惑了，結果是藏了一個梗在這裡。電影的預告片跟海報都特地避開了馬特戴蒙，我想當馬特戴蒙出現之後，影廳裡的人大概都笑了一下，不但要躲起來還得當負面角色，真是辛苦他了。

P.S.當長大後的墨菲回到老家，希望湯姆能夠帶著全家一起跟她離開，我看到桌上的菜色好像只有玉米而已，難道那時候地球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可以豢養牲畜了嗎?所以看守的一代們都是素食者囉?

拯救人類的不是別人，正是未來的人類，並不是別的智慧生物，未來人類已經進化到五次元裡，不知道那時候人類是不是已經發現其他的智慧生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