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刺客聶隱娘》官方網站
看完《刺客聶隱娘》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儘管在坎城影展得獎前後的各方好評已經讓我不擔心失望的可能,不過親自去電影院朝聖這部片之前,關於侯導會怎麼處理一個和他以往寫實風格看來互相扞格的「武俠」類型,還真是有一種莫名的期待與焦躁。事實證明,不論改變的外在因素是時代、電影拍攝技術、電影形式類型、抑或是製作成本的大小,骨子裡的侯孝賢依然不動如山。
武俠片,依然有寫實的可能。
《刺客聶隱娘》的副導/攝影姚宏易曾在訪談中提到,若要說侯導有什麼改變,那就是除了人,他一概沒興趣。捨棄了戲劇性,著眼的還是在人。讓我想起極致的《海上花》,表面是精雕細琢長鏡頭以及富麗堂皇的美術設計,攝影機隨著軌道慢慢地推,時代的氛圍渲染開來,帶出藏在背後波濤洶湧的人際關係,看起來沒有戲劇化的情節,但戲劇張力一點也不少。
《刺客聶隱娘》亦是如此,超越了公式化的桎梏,突破了攝影機景框的束縛,留白之外是更龐大的體悟。武功絕倫的殺手,最終卻無法再殺人。隱娘背負的暗殺任務也是她的尋道之路,道姑師父教導的「殺一獨夫可救千百人」,嘉誠公主娘娘以決絕之心守護的和平,家族父母的牽絆,與田季安自兒時以來的不解之緣,在「殺」的意念慢慢崩解的過程當中找回的是身為人的複雜性。
沒有絕對的惡—田季安專制蠻橫,精精兒抑或田元氏不擇手段,是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血親。片中以跳接手法呈現田季安教導兒子摔角的畫面,甚至就可以看作是以隱娘視角看到鬆動她決心的一幕,田季安不如想像中的壞。
沒有絕對的善—道姑懲奸除惡表面上看起來是正義的伸張,但又何嘗不是政治力披上糖衣的偽裝?「青鸞舞鏡」,是嘉誠公主的自況,也正是隱娘的處境。
所有人都逃不出政治、情感的風暴,夾在善與惡中間掙扎的隱娘遇見了磨鏡少年,少年不受世俗叨擾的純粹是隱娘的嚮往,更是隱娘心中青鸞的鏡子,讓她看清楚了自己。當沈默寡言武裝自己的隱娘,在初次見面的少年跟前吐露嘉誠公主與自己「一個人,沒有同類」的悲哀,少年接著把手搭上了她的肩,這一刻的心照不宣,多麼的真切動人啊。
所謂的寫實即是如此了吧,銀幕上遙遠的八世紀、遙遠的武俠世界中,卻有如此貼近的人性啓發,映照出情感的可貴。讓我想起溫德斯《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 1987)也有相同共感。尤其是侯導把表面的戲劇情節、演員表演都磨到低限,精緻考究的內景畫面與絕美磅礡的外景也都成為內在情感的外在呼應,統合在導演觀點下成為侯孝賢專屬的電影語言。
很多人批評對白讓人出戲,情節不夠連貫,演員沒有起伏。但是《刺客聶隱娘》的形神合一,把用大量對白、劇情、演技也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說清楚了。我想這正是侯孝賢之所以為侯孝賢,電影之所以為電影的存在吧。
結尾神來之筆的配樂:https://youtu.be/UyLo0nBpz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