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暗色天堂》：沒有真相，只有偏見

「真相一直存在，只是人發明了謊言；沒有事實之全部，只有零碎記憶拼湊出真實的部分。」——《暗色天堂》

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禮剛剛落幕，焦點都落在《十年》和《踏血尋梅》，似乎忽略了一齣同樣不能錯過的電影《暗色天堂》。雖然這齣電影未獲得任何獎項，但它其實是一齣很有深度的電影。不同人看完這齣電影都會有不同的結論，有人認為這是一齣福音電影，又有人認為這是一齣批評宗教的電影。總之，戲中有不少爭議性的地方，十分值得觀眾深思和討論。

電影改編自舞台劇《法吻》，講述牧師兼慈善機構總幹事杜天明Marco（張學友 飾），遇上了初入機構當助理的Michelle（林嘉欣 飾），兩人互相欣賞。後來，杜牧師準備到英國發展，二人單獨到餐廳餞行，在飯後駕車到山頂兜風，然後更熱吻起來。不過，Michelle翌日到警署落案控告杜牧師性騷擾，雙方對簿公堂，杜牧師最終身敗名裂，而Michelle則沉迷宗教。五年後，兩人在一個宴會場合重遇，開始憶述當年的事情，辯論誰是誰非……

（劇透慎入）

電影介乎愛情片和懸疑片之間，探討人性陰暗面和宗教這些港產片鮮有接觸的題材。電影充滿文藝氣息，引用大量《聖經》金句，以一宗牧師疑似性騷擾教友的案件為題材，其實頗為沉重。戲中有大量文戲，但拍得毫不沉悶，張力十足，又定期出現笑位，緩和了緊張的氣氛，讓我感到喜出望外。

客觀的真相雖然只有一個，但人是主觀的動物，十個人看同一件事情，可以有十個不同的版本。那宗只有Marco和Michelle才清楚內情的「接吻事件」，成為各執一詞的羅生門，這讓我聯想起去年的日本電影《愛的成人式》。

《暗色天堂》運用倒述法，引人入勝，成功吸引觀眾跟著男女主角，了解他們在五年前究竟發生過甚麼事。而最有趣的地方在於，觀眾明明已經聽聆了雙方的「證供」，好像已經掌握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但仍帶著無數問號離開戲院，無法判斷誰是誰非，這一點為電影衍生出大量的討論空間。

愛情，在曖昧不明的時候最為美麗，但同時也可能帶著悲哀，有機會像泡沫般一碰就破。那些似有還無的感情瓜葛，可以成為永遠也無法解開的心結，長埋於我們的心中。Marco和Michelle能夠在五年之後「重組案情」，是極之戲劇性的表現，現實中甚少會發生類似的事，因此，這正正是電影令人著迷的地方。

Marco和Michelle這兩個角色很立體，在不同的場合和時間表現出不同的人格，張學友和林嘉欣的精湛演出亦應記一功。Marco驕傲自大，表面上教人遠離誘惑，卻滿是曖昧的情史；Michelle表面上純真、倔強、楚楚可憐，卻有自己的盤算，得不到愛就要復仇毀滅別人，宗教讓她得到「解脫」。

最諷刺的是，兩人因宗教而相遇，然後Michelle對Marco的報仇是來自「神諭」。Marco天真地相信法庭會替他伸張公義，在身敗名裂之後選擇遠離宗教，遁入俗世。可是，最後一幕似乎象徵著他決定重返宗教的懷抱。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好人，我們都喜歡選擇自己所相信或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人的主觀記憶有時候也不太可信。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的「事實」，真的是「事實」嗎？就算你真心認為自己很正義，但原來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面。

五年以來，Marco和Michelle各自也視自己為無辜的受害者、對方才是有錯的一方。在五年後「重組案情」的時候，兩人究竟有沒有說謊？究竟有多少隱瞞的事情？或許就只有上帝才知道，而觀眾只獲得一個訊息：這個世界並沒有「真相」，只有偏見。不過，正因為看不到「真相」，觀眾反而更能客觀持平地分析Marco和Michelle兩人的角力。

在戲中，杜牧師Marco曾在教會發表一番演說，談及到蘋果的誘惑，這一幕令人印象深刻，亦點出了電影的重點。在吃蘋果（禁果）的時候，吃第一口會感到爽甜，但連莖連核全部吞下，便會覺得很苦澀很難吃。在現實生活中，「禁果」並沒有明顯的莖和核，我們可能難以區分「真愛」和「誘惑」的分別，Marco和Michelle本來應該可以發展成為情侶，但因為人性的弱點而發生誤會，最終更演變為悲劇。這好像有點荒謬，但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