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夢碎天堂】：命運由天，善惡由心

一直滿喜歡環環相扣的多線敘事，當平行的角色關係在意想不到之時終於交會，剎那間彷彿賦予了彼此全新生命，一同辯證神祕難解的因果關係。而觀眾作為全知者，通常能夠位於角色之上，明瞭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好比蓋‧瑞奇（Guy Ritchie）絕妙的《兩根槍管》（Lock, Stock and Two Smoking Barrels, 1998）藉此大玩黑色幽默；保羅‧哈吉斯（Paul Haggis）以《衝擊效應》（Crash, 2004）的車禍，串連人與人之間的衝突，放大誤解成為終難挽回的遺憾；又如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的《火線交錯》（Babel, 2006），一顆子彈交織三個國族地域的人們，則欲帶領觀眾走向另一番晦澀境地了。

那麼這部《夢碎天堂》（The Paradise Suite）呢？來自荷蘭的約斯凡辛格（Joost van Ginkel）身兼編導，顯然也對這部作品極具野心。星夢破碎的少女、籌錢助人的非法移工、嚴厲的指揮家父親、逐漸疏遠的兒子、封閉念舊的女人、坐盡惡事卻愛子的老闆，六組人物各自發著光，他們來自不同國度，在明處暗處遇上難關，偶然或必然，彼此又帶著似有若無的幽微連結。

有人說《夢碎天堂》是歐洲版的《天注定》（A Touch of Sin, 2013），我倒不怎麼認同。皆是改編自社會底層事件，賈樟柯的角色帶著真實的粗礪感，以暴力與罪念為核心，即便人物轉換只用來銜接故事，卻能鋪陳一個普羅社會的樣貌，並且未耽溺於單一鏡頭的震撼，最終似乎還把問題丟還給了觀眾。相較之下，本片似乎力有未逮，主題和力道都分散了點，沒能觸及表象以下的深層結構，於是觸目驚心的凝視就變得賣弄，雖不至反感，卻為之可惜。

話雖如此，本片在某些關鍵時刻（如Lucas在街頭的幽幽一瞥），仍然傳遞了生命不由分說的震懾，並且終以純真提醒人們：善惡不是命運，選擇可以由心。尤其喜歡移工Yaya，帶著歷盡滄桑的一抹愁容，卻能保持眼神清澈，良善待人；嘴上教訓闖入賣身的少女，也不多問，卻不忘掏錢救濟，甚至做出違背信仰之舉，也是為了幫助別人。於是當他蜷曲著魁武身軀顫抖哭泣，不斷乞求天父原諒，Jenya赤身裸體地抱著安慰他，那畫面實在叫人心碎；好似在上帝管不著的骯髒之處，悲傷憐憫回歸到一種原始聖潔，而那裏，終究單純的不能理解罪惡為何要發生。

電影原名直譯的「天堂套房」，指的可以是性交易者的工作環境，或者，那華美房間映照出的，其實是這個社會的夢幻泡影？邊緣人的生存狀態多是迫不得以，更多對命運的無奈寫在他們眼中，生命被當下、被過往侷限而找不到出口，陰暗面的幻覺一觸即破，而底下竟是現實的萬丈深淵。正如導演所說：「雖然無法改變人們，但希望電影能引導大家，多去注意這個複雜而殘忍的社會。」也許就是身處其中的每個個體，所能做到的最卑微之舉吧。